My Hero.

第七章

 

　　眼前一片綠意盎然，這裡是雪城特別設置的高爾夫球場。為了營造出彷彿身處於大自然的感覺，他不惜砸下重金，使雪城三分之一的土地被打造成這個城市所沒有的山谷。

 

　　觀察地形後決定更換球桿，男人將手上的球桿遞向一旁，等待秘書替他打理這件事。

 

　　「小緒，憂回報任務了嗎？」

 

　　隨口問了一句，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手上的球桿也沒有被接手，這讓他略感疑惑地回過頭。

 

　　然而當他往後看的時候，映入眼中的並不是什麼綠油油的草地，雖然草地健在，可綠葉上竟被濺滿了血紅的色彩。

 

　　他先是愣了數秒，在腦中理解出造成此景的原因後就又恢復鎮定；望向站在距離自己只有幾步之差的女性，她穿著一身黑色套裝，戴著眼鏡的模樣令她更顯知性，相較之下，這樣的衣著和換上一身休閒服裝的男人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女性將一疊資料抱在胸前，大概是戴著眼鏡的關係，原本就長得乖巧的面容此刻看起來竟有些無辜。

 

　　通常在看見這副表情後，大部分人都會將這類人排除並另尋兇手，但是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眼前的一片血腥就是她做的？

 

　　抬手將戴在頭上的鴨舌帽前端往下壓，男人一個沒忍住便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終於暴露啦？」

 

　　一手以球桿撐著地面，他捏著鴨舌帽前端掩飾自己的臉部；從手指縫隙看過去，女性依舊是一臉無辜的神情。

 

　　「老闆，您在說什麼呢？」

 

　　也許是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冷靜的關係，男人愣了愣，隨即嗤笑一聲：「妳不就是蜻柳門安插進來的秘書嗎？」

 

　　由於他的這句話，兩人之間的空氣為之凝固。

 

　　是的，蜻柳門的如意算盤，身為雪城首領的他早就猜到了。

 

　　男人能夠窺見女性的身體顯得有些僵硬，臉上的表情似乎也不太自然……基於從事這個行業二十年來的經驗，直覺告訴他──趴下。

 

　　隨著直覺行動，男人將整個身子往後仰倒，同一時間，因仰倒而看著上空的視野猛然飛過一把銀刃。

 

　　「呼，真是好險！」雙腳一蹬，他從躺在草地上的姿勢重新站了起來；握好球桿，男人將不停飛射而來的刀刃一一打擊回去，宛如他正在打的東西是高爾夫球。

 

　　刀刃被擊回似乎並不足以造成女性的節奏混亂，只見那位『秘書』以順暢無比的動作側身閃過折返的利器，雙手卻不停歇地繼續使出攻擊，就像是與這些刀刃化為一體似的，毫髮無傷。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鏘』的一聲，男人又將一把刀刃打到又高又遠的地方，他看著『秘書』充滿敵意的目光，笑答：「一開始。」

 

　　「……！」使出攻勢的雙手在聽到這個答案時有一瞬間的停滯，霎時，三把飛射回來的刀刃無情地刺進她的右腿；因劇痛而回過神，她問：「既然知道，為什麼又要把錯誤情報告訴部下？」

 

　　球桿漸漸變得不堪使用，男人深吸口氣，將球桿抵在胸前，調整角度後運用少許腕力使之流暢地旋轉，剩餘的威脅就這樣一口氣被彈開。

 

　　這副情景讓『秘書』停止手上的動作，四周忽然變得清靜許多，終於可以靜下心來說話的他緩緩說道：「因為是時候讓他們接手了。」

 

　　男人的話語令女性露出明顯感到疑惑的表情，然而她的遲疑只維持了一下子，他看見女性的左手從口袋拿出什麼東西，還未來得及思考，對方就以驚人的速度衝了過來，彷彿腿上的傷口不曾存在一般。

 

　　根據他二十年的殺手經驗，直覺告訴自己，往上跳躍移動到敵人後方反制，是快速突破危機的方法──但是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這種事情是做不到的，所以！

 

　　丟下球桿，男人在女性即將觸碰到自己之前往後退了好幾步，鴨舌帽因這個舉動而離開他的頭頂。『秘書』高舉左手，同時，他用右手彈了個響指，一道揮鞭的聲音隨之響起。

 

　　趕上了……！

 

　　「父親！」

 

　　女兒帶著擔心的嗓音傳進耳中，他想回答，卻因為剛才傳出巨響的瞬間，女性所說的一句話而感到不知所措。

 

　　她說──那麼你一定沒發現這個，向武！

 

　　知道他真名的人，世上只剩下兩個活人。

 

　　一個是他的女兒向柔，另一個……

 

　　「父親，您沒事吧？」

 

　　向柔擔心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思緒，可能是自己忽然沉默的關係，以長鞭抵擋女性手中握著的暗器，持鞭的女兒卻完全無視敵人，硬是回過頭看著他。

 

　　「唔喔，這電擊器是有多強啊……」

 

　　右後方不遠處傳來了冬泉的聲音，這句話使向武抬頭看往前方，只見女性手上拿著的是一個電擊器，其電流強得讓耳朵不時聽到劈劈啪啪的聲響。

 

　　至於手持電擊器的女性為何沒受影響，那是因為她事先戴上了絕緣手套。

 

　　「沒事。倒是妳，好好看著前──」

 

　　「這是第三次，應戰時不要東張西望。」

 

　　向武還沒把話說完，一道清澈無比的嗓音非常直接的打斷他，下一秒，映入眼簾的，是一腳踩在女性右肩上的貓草，他看起來像是從高處降落的樣子。

 

　　「冬泉。」貓草對著向武的右後方微微一笑，隨即便聽見從後面漸漸接近自己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與一身黑衣的冬泉對上視線。對方在接收到眼神的同時，微微躬身並平舉右手，示意他坐上那輛敞篷跑車。

 

　　冬泉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優雅氣息讓向武有一種自己是名門貴族的錯覺，從事殺手一職二十年的經驗告訴他，偶爾逞逞威風可以達到嚇阻敵人的效果。

 

　　向武乖乖地走向跑車，畢竟沒有戰力的他若是待在外面，不僅幫不上忙，甚至會造成他們的負擔，所以他只要等待戰鬥結束再離開車內就好。

 

　　坐進車裡，向武在關上車門前，聽見了貓草與向柔的對話。

 

　　「受教時，妳應該說什麼？」

 

　　貓草微蹲在女性的肩膀上，臉上是天真無比的笑容。明明是一個十八歲少年的重量，『秘書』卻看起來能夠承受得住的樣子……不過她明顯是動彈不得的狀態，畢竟腿上的傷口造成的傷害不小。

 

　　「……謝謝老師的指教。」

 

　　似乎是敵不過貓草的威壓，兩人在注視數秒後，向柔便低下頭，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悶悶的。

 

　　「退開。」

 

　　貓草淡然說道，向柔聞言，趕緊收回長鞭，然後迅速地移動到旁邊；前方的空間淨空之後，貓草依著女性的右肩做出了一個後空翻，旋即雙腿往她的背部用力一踢，對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前飛了出去，其速度之快，彷彿能夠看見殘影。

 

　　然而就在『秘書』被踢出去的同時，她將手上的電擊器狠狠地往後甩，使之逼近貓草的臉部；忽然，一道人影從貓草的右側奔跑而至，在快要相撞的前一刻，那人收緊雙腳讓自己強制停下，接著舉起其中一隻手，運用白色槍枝的握把處將電擊器擊飛。

 

　　那個人身上的白色襯衫因為跑動而造成的風壓翩翩起舞，染血的白衫此刻看起來竟有些妖豔──他就是最初被捲進這場戰鬥的青年，伊涉。

 

　　向武看著部下們的表現，移動速度非常快、應變能力更是雪城中的精英，還有那強而有力的攻擊手法……

 

　　「年輕人真是青春啊！」

 

　　他大笑出聲，可下一秒卻被那名遭到貓草踢擊的『秘書』奪去了目光。

 

　　女性很快的就將扭曲不堪的姿勢調整過來，她藉著被踢擊的衝力，毫不猶豫地往向武衝了過來。

 

　　盯著女性的面容，方才還在大笑的向武頓失笑靨。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是……

 

　　『砰』的一聲巨響，由於突如其來的過大音量，導致他反射性的閉起雙眼，然而當他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女性明明距離自己近在咫尺，可她卻像是撞上了玻璃似的，整個人貼在半空中，這畫面令他感到有些錯愕。

 

　　他抬頭看看四周，擋風玻璃明明沒有打開，為何對方看起來像是被阻隔在外？

 

　　「效果超群耶。」

 

　　坐在駕駛座上的冬泉發出讚嘆，向武看了過去，發現少年身前的方向盤中心處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圓形按鈕。

 

　　是那個嗎？

 

　　女性忿忿地撐起身子，目光同時瞪著向武；她掏出刀子，高舉至空中、並朝他的臉部刺去。

 

　　由於背對著她的關係，向武並沒有發現這邊的動靜，他是在看見冬泉按了下按鈕後才反應過來的。回頭看去，女性手上的刀刃被切斷，其切口平整得彷彿是被更加鋒利的武器攻擊般。斷裂的刀刃掉落至身側，他難以置信地開口：「竟然藏了這一手啊，冬泉……」

 

　　「Star總是在我耳邊碎念著至少要學會自保嘛。」

 

　　「哦？不錯嘛，冬泉。」

 

　　聽見遠處貓草的稱讚，冬泉愉悅地笑了起來，那表情惹得向武也跟著感到欣喜。可是這溫馨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被阻隔在冬泉的防護網外頭的『秘書』以非常尖銳的音調蓋過兩人的笑聲。

 

　　「這二十年來我一直很想問你，為何要選擇雪城的女人？！」

 

　　──果然沒錯。

 

　　知道他本名的人，這個世上除了向柔，還剩一個。

 

　　那就是曾經愛慕著向武的、蜻柳門前任幫主，柳千歌。

 

　　「混帳老闆，工作不做竟然在外面搞女人？」

 

　　「我是不是該解開防護網讓你去解決私仇……」

 

　　「父親是為了我尋找新母親嗎？我不需要。」

 

　　「呃，我想應該不是那樣──」

 

　　「一群臭小孩，閉嘴！」

 

　　確定女性的真實身分後，向武感到頭痛的按了按太陽穴。

 

　　他抬起頭，注意到柳千歌後方的動靜，隨即淡淡的說道：「因為我看不上妳，現在也是。」

 

　　是的，向武此時注視著的人並非眼前的柳千歌，而是從後面逐漸接近她的、雪城的『Star』──

 

　　貓草的雙手握著數把短刀就要往柳千歌的背部刺下，柳千歌提前一步察覺到後方的動作，她側身一躍，避開了鋒利的刀尖們。

 

　　但是她沒有逃過第二波攻勢。

 

　　「憂！」

 

　　貓草大喊，這才讓柳千歌有所警覺。可是當那以驚人的速度逐漸逼近的子彈出現在視野中時，她才明白逃過一劫的可能性為零。

 

　　「……！」

 

　　子彈貫穿她的心口，翠綠的雙眸倏然睜大，柳千歌掙扎似的踉蹌幾步，最後終究是敵不過重創而倒下。

 

　　整個空間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直到確定柳千歌已經沒了氣息之後，眾人才緩緩聚集到向武身邊。

 

　　「不是跟我約好不讓憂去執行任務嗎？」

 

　　一和向武面對面，貓草就開始跟他算帳了。向武「哈哈哈」的乾笑著敷衍帶過，逃避般的將視線移至別處。

 

　　「殺了你哦！」

 

　　「Star，不要衝動！」

 

　　眼見貓草已經舉起短刀，氣得彷彿真的會一刀把他捅死的樣子，向武不禁繃緊全身；所幸冬泉的話語讓對方恢復理智，他也就鬆了口氣。

 

　　「為什麼你總是不讓我接任務啊？」

 

　　收起雙槍的伊涉露出不解的表情，霎時，貓草從怒氣沖沖的模樣轉變為冷淡的態度，他瞥了一眼伊涉，說：「因為你太弱了。」

 

　　而伊涉在聽到這句話的反應後顯得非常受傷。

 

　　「誒……」

 

　　「……」

 

　　這短短的對話令向武忍不住在內心嘆氣。他不是很懂貓草的心思，明明非常喜歡伊涉，卻總是會突然有意無意的傷害對方……這究竟是喜歡還是討厭？

 

　　還是、年輕人都喜歡這樣玩？

 

　　大概是察覺到氣氛變得尷尬，向柔輕咳一聲，試圖把話題轉正：「要是大家沒有發現內賊是秘書的話，父親的性命早就不保了。」

 

　　「而且我們可是正好趕上啊！」將姿勢改為側坐，冬泉補充道。

 

　　「……算你命大。」貓草看似無奈的嘆了口氣，伊涉則是什麼也沒說，可能是還沒從被貓草打擊的情緒中走出來吧？

 

　　聽著彷彿在指責自己的行為太魯莽的發言，向武努力忍住想笑的慾望，他看看眾人，硬是維持一本正經的表情。

 

　　「別擔心，這一切都是我計算好的結果。」他將視線移向冬泉，「首先，你一定會告訴Star我把憂派去執行任務，而後者知道這件事的反應，絕對是跑去憂所在的任務現場。」說著，他不禁偷偷笑了一下。「因為某人的保護欲超級強嘛。」

 

　　向武能感覺到冬泉和向柔的目光因他的話語而瞄向貓草。

 

　　「喔──」

 

　　「難怪老師很討厭我的同學們，她們每次都在談論戀愛話題。」

 

　　「……！幹嘛看我，不准看！」

 

　　「你們在說什麼？」

 

　　「……笨蛋聽不懂的話題啦！」

 

　　「啊哈哈哈哈哈！」

 

　　看著伊涉完全沒能理解這段對話，又被貓草明顯是因為害羞所以胡亂做出的回答，都到這個地步了，他竟依舊沒察覺到任何線索，就只是呆愣地安靜下來的模樣……向武實在是忍無可忍的直接爆笑出來。

 

　　明明伊涉作為殺手的賣點就是富有策略性的進攻，為什麼面對感情方面的事情就像個傻子？向武覺得這對青梅竹馬真的非常不可思議。

 

　　擦掉溢出眼角的淚水，向武像是終於得以放鬆似的喘了口氣，於是他繼續剛才還未說完的話題。

 

　　「冬泉發現資料不對勁的話，不可能不通知Star；蝶難得過來雪城，當然會找自己最尊敬的冬泉說說話吧？」說到這裡，向武胸有成竹的挺起胸膛。「因為蝶是跟我相處機會最多的人，所以冬泉一定會詢問她的想法；最後不論刻意與否，冬泉都會把蝶目前待在雪城的事情告訴Star。」

 

　　剎那間，向柔看往冬泉的眼神似乎帶著點哀怨的情愫。

 

　　在整理出他腦內的計畫時，向武發現了一件事。斜睨冬泉一眼，他悄聲說道：「你對他還真是毫無保留啊，傻孩子。」

 

　　對此，冬泉並未多說什麼，他僅是抿唇一笑。

 

　　「所以你是故意把我們聚集過來的？」

 

　　沒聽見那句細語的貓草問了個一針見血的問題，對於貓草不甚細微的觀察，向武滿意的勾起嘴角。他抬起左手，將小指上的銀色戒指取下。

 

　　與此同時，四個人臉上都露出詫異的神情。

 

　　「這是給你們的測驗。」他揚起笑容，並非是平常隨意的笑，而是帶有溫柔情感、宛如身為家長的笑顏。

 

　　仔細的環視著四人的臉龐，向武面對向柔伸出手。

 

　　「你們絕對有這個資格踏上雪城的頂點。」

 

　　「……」

 

　　眾人頓時無言以對，向柔愣愣地盯著那枚指環，遲遲沒有遞出自己的手。

 

　　大概是太過突然了吧？也是啦，換作是自己，一定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向武這麼想著，隨後收回手，他有些遺憾的低下頭：「不用現在就接受，等妳準備好……」

 

　　就在他低下視線的瞬間，一枚看似打火機的銀色方形物體滑到向柔腳邊。

 

　　霎時，向武的腦中一片空白，那東西緩緩的閃著小小的紅光，而讓他使腦袋重新運轉的契機，就是那隨著時間流逝、閃爍紅光的頻率越來越快的小東西。

 

　　看了一眼站在向柔左側的貓草和伊涉，他們似乎都被自己突然想傳位的發言愣得沒發現停在向柔右側的物體。

 

　　向武咬牙，接著離開座位、縱身躍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力量，明明早已無法爆發出能把人擊飛的力度的那雙腿，此刻竟然有辦法單憑右腿就將三人往右側踢飛；沒有多加思考，他整個人撲向那塊異物。

 

　　「不得不接受了啊，小柔……」

 

　　向武咋舌，壓上銀色物體的瞬間，映入眼中的，竟是本應沒了氣息的柳千歌，她雖然無法再度站起身，可那雙翠綠的眼眸，正帶著瘋狂的情愫直勾勾的望著自己。

 

　　他驚得想回頭，想要看著自己的女兒，親口告訴她──

 

　　「小柔──」

 

　　有他們在，妳就絕對不會被如此傷害。

 

　　耳邊傳來轟聲巨響，此刻的他、思考的只有一件事。

 

　　不曉得這句話，他有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肯定、是有的吧……

 

　　即使意識墜入深淵，向武依然如此深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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